多重危机视角下对全球农药产业重组的影响

编者按，此文为蒋晓晖博士在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发表的文章整理

一、摘要

过去30年，全球农药行业经历了三次危机（1990年代专利到期与“仿制药革命”、2008年前后的双重全球金融与粮食危机、以及当前的“多重危机”），每一次都导致生产网络的深刻重组。中国通过积极推动出口的一系列产业政策，从边缘参与者一跃成为全球最大农药生产国与出口国，主导了发展中国家农药供应链的上游；与此同时，中国企业（如润丰）积极向下游延伸，在重要市场（如阿根廷）从单纯出口原料转向本地配方、收购与建立分销网络，完成了从“中国制造”到“中国跨国公司”的转型。然而，这种重塑并非单向的：阿根廷国家通过差异化关税、登记政策以及本地企业与中资的合资、合作，保留了相当的回旋空间与主动性。发展中国家农药生产网络因此呈现出高度动态、不对称但又相互构成的权力几何，而非零和支配关系。

二、研究背景：多重危机时代与理论框架

1. 理论与方法论

本文借鉴了经济地理学中复兴的时局分析法，将特定历史时期理解为矛盾的社会、经济与政治力量交织作用的阶段。

研究背景是亚当·图兹（Adam Tooze）提出的“多重危机时代”，全球经济体系受到环境变化、全球性疫情和战争的严重扰乱，供应链、生产网络和市场体系被重构与重组。

案例聚焦于年销售额达 800 亿美元 的全球农药产业，并采用“全球农药复合体”概念，以更精准捕捉农业化工行业的特殊性。

2. 三场相互交汇的多重性危机

本文将全球农药产业的重组视为由三场相互交汇的危机所塑造：

第一轮危机：“仿制药革命”（20 世纪 90 年代）：关键农药专利到期，导致生产和使用重心从全球北方转移，催生了以中国为枢纽的“南南”供应链体系。

第二轮危机：“双重冲击”（2008年左右）：全球金融危机与粮食危机动摇了农业食品体系，加剧了农药需求和价格波动。同时，中国社会的环保意识提升，导致产业调整。

第三轮危机：“额外冲击”（近几年）：疫情和乌克兰战争导致供应链断裂，价格和需求不确定性达到新高。

三、危机、市场斗争与不均衡演变

1. 危机对产业格局的塑造

仿制药革命：中国将专利到期的农药产品视为机遇，通过实施慷慨的出口退税计划，推动本土企业成为原药的主要供应商。

双重冲击：多重挑战（环境风险、产能过剩、金融危机）促使中国国家干预直接针对国内农药行业。这引发了中国农药行业的深刻结构性变革，如削减农药企业数量。

额外冲击（近几年）：短期扰动加剧了 2010 年代以来农药产品价格波动性持续加剧的长期趋势。它也为全球农化资本的集中化进程注入了新动力，大型跨国企业比小型企业更能抵御不利环境。

2. 市场斗争与不均衡演变

多重危机的关联性：仿制药革命时期（跨国公司产品专利到期）的解决方案（仿制药崛起）恰恰为新危机（如环境污染、金融危机）的滋生提供了温床。

不平等形态的浮现：多重危机与市场斗争交织，导致仿制药产业在复杂供应链中分层化，并催生出新的不平等形态（如小生产者/农民受损，大资本获利）。

“超越国家又未达全球”：发展中国家之间的供应链和贸易的重要性日益凸显，但全球农药复合体具有“超越国家又未达全球”的双重属性，其在疆域限定的民族国家之间展开，又由全球供应链交织构成。

四、中国与阿根廷的农药行业政策

1. 中国：作为全球原药供应商的崛起

中国政府在不同阶段采取不同的有针对性的政策，是使得中国农药行业成为全球农药主导力量的关键：

2. 阿根廷：从属地位下的发展主义与保护主义

阿根廷政府的干预措施主要旨在保护本土制剂产业，限制外国（特别是中国）成品的影响力：

五、案例研究：润丰在阿根廷市场的扩展策略

山东潍坊润丰化工股份有限公司（Rainbow）是中国农药企业向下游延伸并重塑全球生产网络的先锋典范。作为一家2001年成立的企业，润丰自2008年起将阿根廷作为首个海外目标市场。在这里，公司敏锐地抓住了草甘膦抗性带来的机会，针对近年来强势回归的几款老牌除草剂抢占了重要的市场份额。最主要的包括2,4-D之外，阿特拉津（atrazine）、麦草畏（dicamba）、草铵膦（glufosinate）、异丙甲草胺（metolachlor）以及百草枯（paraquat）。这些战略布局带来的回报也是显著的，润丰在2024年位列全球农药企业第10，较2021年的第12名有所提升；而2015年时，该公司还未进入前35强之列。

下游整合步骤：

2010年：成立子公司Rainbow Agrosciences S.A.，以更好地管理从中国的进口渠道。

2015年：收购阿根廷当地配方公司Green Crops的多数股权，进一步扩展本地配方能力。

2023年：支持成立新农化公司Agroterrum，该公司于2023年4月开始运营。到2024年2月，已注册23种配方产品；到10月增加至39种。这些产品在Green Crops工厂配方，原药全部从中国独家采购。

· 市场模式：通过这些举措，润丰在阿根廷建立了双重市场存在

B2B：向当地公司销售制剂或原药，用于本地配制制剂。

B2C：通过附属公司（Green Crops、Agroterrum）向区域市场分销商销售。

润丰案例清晰展示了在多重危机背景下，中国企业如何借助国家政策支持与市场机遇，从上游原料提供者转变为覆盖全产业链的跨国玩家。

期刊介绍：

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是国际区域经济学顶级期刊，由哈佛大学William R. Kerr等世界知名经济学家担任主编，是Academic Journal Guide (ABS)四星级SSCI期刊， 5年平均影响因子（IF）高达4.5。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曾被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商业评论杂志（LSE Business Review）进行选登报道。

作者介绍：

蒋晓晖（一作和通讯作者）：苏黎世大学经济地理学博士研究生，曾在早稻田大学，香港科技大学等高校求学。

Christian Berndt: 苏黎世大学经济地理学终身职位正教授

Tomás Palmisano：研究员，隶属于阿根廷的吉诺·杰尔马尼研究所（IIGG），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/国家科学技术研究委员会（CONICET）

李丽：南京林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，主要研究方向为土地利用与城乡发展、资源环境经济等。

来源：磊子侃农药